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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專訪】當Bob Dylan都得了諾獎,也許是時候聽聽五條人

    【專訪】當Bob Dylan都得了諾獎,也許是時候聽聽五條人

    五條人究竟是幾個人?

    這是每個人最初面對這支樂隊時,不可避免的迷思。

    問題的答案一直都沒有固定下來,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出道起,五條人的成員就從沒達到過五個。「我們跟五月天和F4不一樣。」在一次演講活動中,他們如是說。最初,五條人是仁科和阿茂兩個人,上一張專輯《廣東姑娘》發行時,加入了年輕的鼓手小宇(鄧博宇)。現在,他們有了貝斯手于典,終於算是湊齊了一桌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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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上至下)仁科、阿茂、鼓手小宇、貝斯手于典
    不過說起五條人,我們主要指的還是他們最初成團時的那兩個海豐青年。

    對,就是這兩條人 (GLASS ONION攝)

    立足海豐

    海豐是廣東潮汕地區的一個小縣城。「中國的縣城,都差不多一個模樣。」五條人曾經唱過。可以想見那大概就是農村裡長出了城市,但還沒有完全長成的樣子,有著摩托車、破敗的平房和許多遊手好閒的人。

    在沒玩音樂之前,仁科和阿茂基本上就是海豐縣城裡的兩個小混混。阿茂讀完高中就進了「社會大學」,仁科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沒有完成,阿茂調侃說,仁科是「研究人類學的」。

    那時候仁科聽說班上有個同學會彈吉他,就買了一袋最便宜的橘子前去拜師,這就是他入行的唯一成本。「我是跟一個朋友買的二手吉他,很多年後他才說,本來是跟我要的五十塊,但我只給了三十。再後來,又有一個朋友跑出來說,那三十其實也是他給的,我根本沒給錢。」

    圖片來源:微博
    阿茂的情況要比他好一點。初中的時候,他還能考到全班前十名,到了高中開始聽搖滾樂後,就完全沒有心思讀書了。那一年,高考總分九百分,阿茂只考了兩百六十九分,和他第一把吉他的價格差不多。

    「所以搖滾毀一生」,仁科老套地評論道。

     

    縣城出走記

    出身於小縣城的人大抵超不出兩種命運,要麼背井離鄉再也沒有回來,要麼留在原地安度一生。

    仁科和阿茂都沒有在家鄉消耗太多歲月。高中畢業不久,阿茂就來到廣州,借住在大學宿舍里。2004年,仁科也離開海豐前來投靠阿茂,二人在廣州最大的城中村石牌村落腳。

    《夢幻麗莎髮廊》宣傳片裡呈現了五條人過去在石牌橋的真實生活體驗 (圖片來源:騰訊視頻)
    這期間,他們做過很多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在大學蹭課、拍電影、貼海報、派傳單……那時他們已經開始了各自的創作,沒事的時候,就待在出租屋里一起玩音樂。

    不過說起出道前的職業,他們還是習慣於自稱為「兩個走鬼」。初到廣州的他們,正趕上「打口唱片」在中國最為興盛的時候。當時,西方國家市場上有一些滯銷的音響製品,因不能降價過多打亂市場,只有進行銷毀,在盤面上鋸口或打孔,再當成塑料廢品販賣到中國。在石牌橋,仁科和阿茂當起了打口販子。漂洋過海的打口唱片啟蒙了整整一代中國音樂人和樂迷,也滋養了五條人。

    石牌橋是廣州有名的城中村(圖片來源:騰訊視頻)
    後來,他們經周雲蓬的經紀人佟妍發掘,變成了正經八百的音樂人。2009年,他們出版第一張專輯《縣城記》,裡面總共11首歌,有9首都是用他們的母語海豐話演唱的。隨後,更加囂張的《一些風景》,直接用上了雙CD的容量,好像想把用海豐話能玩的花樣都玩個遍。

    他們的音樂有著讓人不得不讚歎的創意,幾乎只用木吉他和手風琴,再加上肆意的喊叫,五條人唱出了民間戲曲的況味,把南中國的潮濕、雜亂和逼仄表達得淋漓盡致。

    所以搖滾樂最終也沒能成功毀掉他們。

    五條人一鳴驚人的首兩張專輯(圖片來源:豆瓣)

    「2024年的魯迅文學獎得主應該是五條人」

    這些全中國也沒多少人能聽得懂的歌曲,替他們贏得了南方都市報主辦的第十三屆華語傳媒大獎的「最佳民謠藝人獎」。還有媒體說,他們是「近十年來最值得聽的廣東樂隊」。有時候,他們不願意說自己是搞民謠的。的確,他們的音樂和當下中國流行的民謠涇渭分明。但是,如果我們將之定義為「民間的歌謠」,那麼他們才真正寫出了從形式到內容,都扎根於鄉野的民謠。

    「用海豐話寫歌是個挑戰,它有八個聲調,這種語言本身是有韻律的,寫得最好的狀態,就是說出來和唱出來是一樣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歌詞才是五條人音樂的本體,決定著旋律呈現出來的面貌。他們的音樂包含了太多令樂評人興奮的議題:方言的表達、小說式的創作、對小人物的關注、幾近白描的筆法。

    今年年初,廣州美術學院的老師、博爾赫斯書店創辦人陳侗牽頭,舉辦了十幾場“五條人歌詞專題”活動,請來廣州本地的樂評人和研究者,從文學的角度專門分析五條人的歌詞。仁科與阿茂二人常會到場聽,有時也參與到對話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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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藝術家陳侗的拉攏下,五條人開始出現在民間各大小研究他們歌詞的活動 (GLASS ONION 攝)
    這或許難以想象:幾年前還在廣州街頭四處流竄擺攤的走鬼,現在活得越來越像兩個文人:與知識分子打交道,談論各自的文學成長史,頭頭是道地剖析自己的創作。陳侗說,既然Bob Dylan都能得諾貝爾文學獎,2024年魯迅文學獎就應該頒給五條人:「因為杜拉斯說了,2024年是文學滅亡的那一年。」

    回頭想想,阿茂在石牌橋周圍的大學門口賣打口碟,仁科在廣州最大的圖書商場購書中心前面賣盜版書,後來,他們搖身一變,成了音樂家和文化人。這讓人不禁想象,如果他們當時來賣的是水果或手機殼,或許今天就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GLASS ONION攝

    「海豐是故鄉,廣州也是故鄉。」

    2015年,五條人和中國大陸最具規模的音樂廠牌摩登天空簽約,成了陳冠希的師兄、張曼玉的師弟。

    如今,五條人早就離開了石牌村,正如購書中心門口的走鬼已經缺席多年,石牌附近的“打口天堂”也被清掃一空。他們的排練房搬到了廣州的老城區海珠,隱藏在中山大學旁邊的尋常街巷。不過幾平米的小黑屋,由他們自己完成裝修,主要裝飾材料是紅白藍三色的麻布。他們第三張專輯《廣東姑娘》的封面就是在這裡拍的。

    五條人的排練房(GLASS ONION 攝)

    兩個在廣州生活了十幾年的海豐人,開始講述這座城市裡發生的新的故事。

    「我們不喜歡在錄音棚裡面磨,只想趕快把最對的感覺錄出來就好了。」新專輯《夢幻麗莎髮廊》花了六天就錄製完成,這一次,仁科彈起了鋼琴和電吉他,又加入了鼓的SOLO,變成了一種半即興的狀態。鼓手小宇曾出過一張電子唱片,貝斯手于典是星海音樂學院的老師,玩的是自由爵士。新的樂手也給專輯帶來了新的面貌,以往的直白趨向於柔和,還出現了從未嘗試過的器樂演奏曲。

    手風琴演奏是五條人標誌式的聲音(GLASS ONION攝)
    《廣東姑娘》和《夢幻麗莎髮廊》可算是上下集,對很多人來說,這個時期的五條人「變了」。

    從《廣東姑娘》起,五條人變得「聽得懂」了,開始和很多“搞民謠的”一樣,在歌詞中談論指意不明的南方和北方。

    《夢幻麗莎髮廊》裡面,只剩下三首海豐話的歌曲。

    GLASS ONION 攝
    不知是不是因為觸到了他們的痛點,自從《夢幻麗莎髮廊》出街,二人更加努力地為語言的轉變辯護。「像拍電影一樣,用什麼語言去寫歌詞是情節的需要,不同的歌適合不同的語言」,阿茂反覆強調。在海豐發生的故事當然是海豐話,在城市發生的故事,很自然地就要用普通話說出來。在魚龍混雜的石牌村,還有粵語、長沙話、內蒙古話,這些都被五條人寫進了歌裡。

    這當然無可反駁。生活場景改變了,創作也就改變了。現在的五條人,每年能待在海豐的時間屈指可數。他們的歌更像是一種「追憶」:在廣州生活的時候,追憶海豐;離開石牌後,追憶城中村的混雜和紛亂。

    GLASS ONION 攝

    後記

    原本,仁科邀請我們到海豐進行採訪,自2008年起,每年農曆新年五條人都要回到家鄉辦一場《五條人回到海豐音樂會》。但因為文化局沒有批准,這個傳統在去年被打破了。今年,演出再一次因無法言說的「不可抗力因素」被取消。開演前五天,他們還特意放出了一條短片,以緬懷這次曾經存在卻未能發生的音樂會。

    看起來,海豐似乎越來越「回不到」了。但仁科仍然信心滿滿:「下一年肯定能辦成,因為我已經看到了未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未來,就像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用前兩張專輯講盡了海豐的故事一樣。許多人希望他們用海豐話做更多的創作,但他們二人其卻無心去迎合這種期待:「有可能一段時間之後會回到海豐話,又或許我們以後會唱鳥語,什麼都有可能。」我想起採訪剛開始時,我問他們,專輯的走向是不是有目的的安排,仁科回了我詩意得突兀的一句話:「這一切就像彗星一樣,沒有目的。」

    記者:張吃吃 廣州直擊

     

  • 看Bob Dylan諾獎謝辭,如何完美示範寫作功力

    看Bob Dylan諾獎謝辭,如何完美示範寫作功力

    獲頒諾貝爾文學獎後,Bob Dylan的反應一直備受矚目。除了討論他歌詞作品算不上文學,更多人八卦,一直不熱衷為任何運動、機構背書的他會怎麼應對。即使網上公告寫了又刪,遲遲不向外發言被批「傲慢」的他,出乎眾人意料,最終欣然接受,但他的獲獎謝辭並沒令想看他展現霸氣的人失望。

    (圖:FRED TANNEAU/AFP/GettyImages)

    Bob Dylan因「另外有事」一早宣佈缺席頒獎禮,找來美國駐瑞典大使Azita Raji,在12月10日的頒獎禮中代他致辭(英文全文見文末)。頭半部份自謙獲獎是意料之外,雖然自小從眾多文學作品汲取養份,但再三強調從未想過可以獲文學獎。開始創作之時,能想像的最大成就也只在咖啡店、酒店演出,「即使更敢於做夢,我會幻想能製作一張唱片,並在電台聽到。」

    但Bob Dylan話鋒一轉,便以莎士比亞作類比,正面抽擊批評他不配獲文學獎的言論。他猜想,大文豪寫劇本時,關心的是演員、舞台,甚至是贊助人的座位安排,在四百年後的Bob Dylan也一樣,作品能否歸入文學從未是他的考慮:「我忙於努力創作,以及處理生活中尋常的事務。『誰是最適合這首歌的音樂人?』『我是否在對的錄音室錄音?』『這首歌的調正確嗎?』」

    或者是唯恐大家聽不懂,他直白地再總結一遍:「我從未有時間問自己:『我的歌是否文學?』所以我要感謝諾貝爾委員會,一方面是他們花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並且,最終,給出這麼美妙的答案。」

    從卡繆、海明威說到莎士比亞,最後再把球推回諾獎評委,Bob Dylan是否值得一座文學獎已經不太重要,能使他寫出這麼一篇謝辭,獎頒得很值吧。

  • 試用五首歌詞說服你:Bob Dylan真的可以成為文學獎得主

    試用五首歌詞說服你:Bob Dylan真的可以成為文學獎得主

    文:Practical Dinosaur、Chameleon

    Bob Dylan成為201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亦是首位音樂人獲得此榮譽,引起一陣騷動。其實這位傳奇唱作音樂家,不但早有奧斯卡、格林美、金球獎等加身,亦在搖滾名人堂佔一席位,他更早於2008年已憑歌詞有「非凡的詩意」而獲頒普立茲獎,亦出版過詩集和多本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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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四年的創作生涯中,Bob Dylan從抱著木結他唱民謠出道,六十年代被貼上抗議歌手標籤,後來背上電結他而被罵個狗血淋頭,又唱過Gospel,後來傳聞出了車禍而消聲匿跡一段日子,唱腔變幻莫測也不消說。但不論喜愛哪個時期的他,相信沒有樂迷會反對,他筆下歌詞確富詩意與想像力,美麗而且精準。雖然,永不解釋歌詞含意也是他的特色。

    今天,「Bob Dylan」終於不止是諾貝爾傳聞名單上的名字,我們選出以下五首歌(排名不分先後),嘗試只用歌詞說服你,文學獎?他可以!

    (由於他愛演唱不同版本,以下歌詞來自官方網站。)

    1975年的Bob Dylan把臉塗白,演唱Tangled Up In Blue。攝:Ken Regan
    • Tangled Up In Blue,《Blood on the Tracks》(1975)

    Don’t know how it all got startedI don’t know what they’re doin’ with their lives
    But me, I’m still on the road
    Headin’ for another joint
    We always did feel the same
    We just saw it from a different point of view
    Tangled up in blue

    看似講述一段歷時甚久的關係,簡單來說就是主角東跑西跑,當上廚師又隱居過,風流之後,始終念念不忘舊愛失婚婦人。但歌詞中時空異常跳躍,不順序的情節,拼貼過去、現在與未來像一個頭腦混亂的中年人回憶過去。有人形容Bob Dylan當時研究「立體派」藝術,效法其把不同視點角度共冶一爐的手法。

    Reproduction allowed only with written agreement from Elliott Landy
    圖:Bearded Gentlemen Music
    • I Shall Be Released,1967

    They say ev’rything can be replaced
    Yet ev’ry distance is not near
    So I remember ev’ry face
    Of ev’ry man who put me here
    I see my light come shining
    From the west unto the east
    Any day now, any day now
    I shall be released

    歌詞表面上是囚犯從第一身角度,描寫獄中被剝奪自由的心情。歌詞用字簡單,不但旋律編曲甚有基督教詩歌味道,「得釋放」亦有耶穌釘十架後復活,赦免世人罪疚的象徵。加上「牢籠」放在歌曲面世的六十年代,卻可視作面對社會各種不公義,仍看到一線希望,深信被囚禁的人總會得釋放。

    • A Hard Rain’s Gonna Fall,《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1962)

      Where hunger is ugly, where souls are forgotten
      Where black is the color, where none is the number
      And I’ll tell it and think it and speak it and breathe it
      And reflect it from the mountain so all souls can see it
      Then I’ll stand on the ocean until I start sinkin’
      But I’ll know my song well before I start singin’
      And it’s a hard, it’s a hard, it’s a hard, it’s a hard
      It’s a hard rain’s a-gonna fall

      野狼徘徊在初生嬰兒附近、淌著血的枯枝、飢餓的人等頹垣敗瓦意象,貫穿反覆出現的「親愛的你會怎麼做」問句,令很多人詮釋為關於環保、核彈等議題的抗議歌曲,當然Dylan一一否認。他在六十年代的歌詞受「垮掉一代」(Beat Generation)影響甚深,而1961年結交的好友、詩人Allen Ginsberg聽完這首歌更哭了,說從裡面看到下一個時代接班人:「Cause it seemed that the torch had been passed to another gener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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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5年的Bob Dylan。(圖:Wired
    • Desolation Row,《Highway 61 Revisited》(1965)

      Now the moon is almost hidden
      The stars are beginning to hide
      The fortune-telling lady
      Has even taken all her things inside
      All except for Cain and Abel
      And the hunchback of Notre Dame
      Everybody is making love
      Or else expecting rain
      And the Good Samaritan, he’s dressing
      He’s getting ready for the show
      He’s going to the carnival tonight On Desolation Row

      不單時長十一分鐘,這首歌曲的野心還可見於歌詞引用大量歷史、聖經,甚至虛構的人物角色,從愛恩斯坦到艾略特,還有該隱、羅密歐、灰姑娘……將典故融合再造成一場魔幻的狂歡派對,但混亂中又隱約開放予有關種族、人權等社會議題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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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Dylan Today
    • Ballad In Plain D,《Another Side of Bob Dylan》(1964)

      And so it did happen like it could have been foreseen
      The timeless explosion of fantasy’s dream
      At the peak of the night, the king and the queen
      Tumbled all down into pieces

      雖然Bob Dylan曾公開表示,非常後悔寫下這首歌,但無疑是他當時複雜情緒的證明。悔恨、憤怒、空虛……歌詞少見的直指與前女友 Suze Rotolo及其家人關係破裂的經過,但仍可找到精警的比喻與描寫。 歌曲最後一個Verse也道出了Dylan當時悲觀的人生觀:縱使飛鳥似是自由自在地飛翔,但都是被關在天空內。

    • Sad Eyed Lady of the Lowlands,《Blonde On Blonde》(1966)

      With your silhouette when the sunlight dims
      Into your eyes where the moonlight swims
      And your matchbook songs and your gypsy hymns
      Who among them would try to impress you?
      Sad-eyed lady of the lowlands

      大部份篇幅都在形容主角「Sad Eyed Lady」的臉容與性格,看似毫無關連的詞彙堆砌成意識流般的句子,老實說,單是第一句「With your mercury mouth in the missionary times」已叫人摸不著頭腦。這首歌獲得兩極評價,但廣大歌迷、研究者仍孜孜不倦分析著歌詞。

      或許這是Bob Dylan的掩眼法,但我們仍被他的詩意,甚至是難以理解的符號迷倒,可能純粹因為,在他數百首作品中,總有那麼一首,即使歌詞晦澀隱約而無法解說,卻又恰好對上了我們複雜的腦袋與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