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進網站,螢幕先浮現網站標誌,一個一個油印字母依次彈出,彷彿網站背後不是一組數據,而是某個人手敲著打字機。當「Music Surveillance Archive」完整敲出,便會留意到開首的大楷「M」字,稍稍下沉。因為打字機被用壞了--一部真正的打字機,在音樂攝影師成灝志(Vic)手中,敲出墨漬深淺不一的字母,為這個數碼音樂演出資料庫,劃下人手痕跡的註記。
2009年,Vic為趕不上看音樂演出的朋友紀錄,而當上攝影師,至今十一年來未有間斷。看演出的觀眾,總會碰上一個在暗中靜靜出現,舉機拍攝,又悄悄穿到舞台另一側的身影。每周平均拍攝一至三場演出不等,由最初簡單的隨手錄影機,變成錄影加上單反相機拍硬照。近年開始兼顧網上直播,後又升級至三鏡頭直播,加上硬照拍攝。偶爾現場燈光太暗,他也只打最基本的燈,但求演出者臉容可見。攝影風格直接了當,不擺拍也不追求風格化表現,他深信「紀錄好重要」,「冇咗就冇咗,袁智聰也說過,為何樂隊需要錄音?因為冇咗以後都唔會見到。而家錄低咗,做archive,也是一但以後有人想尋回現在發生過什麼事,都可以看得到。」
紀錄下來三千多場演出,累積七十多TB的影音原始檔,以十多組硬碟的形態,躺在家中樓梯底。直至去年中,他申請香港藝術發展局的計劃資助,成立香港首個獨立音樂數碼影像資料庫「Music Surveillance Archive」。單是整理2018年拍攝的179場演出,他和團隊花上近一年時間,挑選4554張音樂演出硬照,逐一分類、標籤再歸檔,上載到專門架設的檔案庫網站。
Music Surveillance的照片,一直在他個人營運的社交媒體發佈,其餘的就存檔到家中硬碟。以往音樂人、唱片廠牌甚至研究者索取照片,先提供演出的確實日期,Vic再根據日期,自行從電腦檔案中搜尋當天的資料夾,瀏覽再挑選相關的人物或場地,才送出檔案。「但如果你想研究演出場地,例如Mom,或者主辦單位辦過哪些演出、有哪些音樂人,除了Facebook,就沒有了。」

由私人硬碟到公開資料庫
即便社交媒體加上手機拍攝,影片硬照的紀錄唾手可得,演出資訊也在上面流通,但在流通壽命不長。分享的照片、帖文、活動,在演算法精準計算下,只消幾秒便滑過,讓出空間給下一條內容。社交媒體的封閉一直為人垢病,搜尋功能不完善,要存取帳戶內容備份困難重重,亦是Music Surveillance資料庫想要補足的功能。每場演出除了照片,也仔細地加入了演出文案及資訊,「我們擔心Facebook上資料隨時消失,如活動專頁已刪掉,有些演出相隔一兩年已經找不到。資料庫很重要,就是『比人用』,有個中央地方讓大家都找得到(資料)。」
資料庫第一批上載的2018年照片,使用者可按需要搜尋統一音樂人、場地或主辦單位辦過的演出,甚至按音樂類型搜出演出數目等都一目了然。這分類系統依賴Music Surveillance資料庫團隊手動完成。列出2018年拍攝過的演出活動名稱,再確認參演音樂人名單,整理在Excel表單。Vic則同步挑選相片,「始於有申請資助,都要挑些沒那麼『Fail』,不太『Vic Shing病毒』的照片」,按演出活動編列,再在每一張照片加入「音樂人」、「場地」、「主辦單位」及「音樂類型」標籤。
提倡公開取用原則,資料庫的相片原打算採用「Creative Common」(CC )共享版權,但最終還是改為「Copyright」,由資料庫保留一切使用權利,原則上每次使用都需要授權,「其實版權可以有很多種類,但CC應該不多人明白,雖然很多年前民間都有推廣過,沒了消息,政府更加沒有,所以還是用回保障多一點的Copyright。其實照片都有水印,我的角度是,非商業用途,不是用來賺錢就可以自行取用。」

把樓梯底的硬碟公開成資料庫,是私人記憶轉譯為集體記憶的過程,當中既摻雜Vic作為參與者的私密記憶與判斷,但同時需要平衡公共使用的慣例。但紀錄與公開的界線,並非如此清晰。他坦言,設想過不少模糊地帶。「或者有些照片對一些人係『黑歷史』,未必想見到,那你還要放出來嗎?但資料庫本身應該不需理會被攝人的啊。尚好暫時沒有人要求下架。」
又例如樂隊的音樂類型,團隊按樂隊社交網站的自述為基準,但不少樂隊換過風格、重組又復活,資料未及更新的話,最終決定權在Vic手上。「網站設計限制,每張照片上只可標籤一個類型,但一隊樂隊可以多於一個,有時候他們自稱受十種風格影響,那就唯有用『實驗』來歸類,像跨越後搖和數字搖滾的,就唯有用『器樂搖滾』。但還有一些到底是Indie、Pop還是Indie pop,抑或Pop rock呢?」
音樂演出化為一堆數據被整理、上傳,在電腦系統上是一堆「零」和「一」的無意義組合,但對人類則不同,從資料中看出「獨立音樂」的軌跡,裡面出現的人和事,透過樂器創造的瞬間,甚至爭議。資料庫的人性化面貌,是Vic對資料庫設計的唯一要求,他提議用收藏的打字機敲出網站標題。「打字機打出來的每個字都不一樣,大細力、深淺度,冇咁制式化、標準化。雖然出廠時每一部機都一樣,但打久了,會有屬於打字機的『指紋』,因為各字母消耗不一樣。我的那一部,就在之前辦相展時被人打壞了『M』字,所以看似向下墜。」
數碼化的有限
數碼資料庫亦會帶來另一種預期--可以無限制地不斷累積內容,反正只是數據,不佔空間。Music Surveillance Archive是次申請到廿九萬元資助,用作架設資料庫、聘請人手以及舉行開幕的助談會及演出,而預算只能租用網站域名和伺服器一年。作為初次申請者又是獨立音樂相關項目,在音樂出版項目來說,算是不錯成果,但團隊坦言,未來營運成本只會有增無減,既要維護現有內容,亦要撥出人手和資源去整理新資料。而且時間不斷向前,「如不著手整理舊的資料,就永遠無完沒了,但申請資助總不可能不無限增加吧。」
他們也收到不少提議,除了硬照,把直播及錄影片段也加入到資料庫,但當中牽涉的剪接、輸出及行政工作龐大。「單是要搜集演出歌單已經『有排搞』,有些多鏡頭拍攝的影片,也要人手逐一剪接,今次單做照片已經花一年時間,工作量太大了。」現時約十人的團隊,日後若要繼續運作,除了擴充,還要考慮工作模式。「當然可以用公司方式運作,但就變了要養活員工,偏偏籌備資料庫並不是為了營運的嘛。」
之後的營運,他一如既往豁達地輕輕帶過,正如拍攝十一年的毅力與堅持,也彷佛理所當然無須解釋一般:「有人問我為何堅持拍照,其實有些像是成為習慣,看演出順道拍攝。」或許他也拍攝之後,也會順道營運資料庫;或許我們也可以順道去捐款予Music Surveillance Archive的未來營運:https://patreon.com/shingvictor
本文為Music Surveillance Archive特約,編採過程獨立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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