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色樓說:「好耐冇見」!《公開跟秘密之間》問世後,一二到二一,九年間,江山已改,人面全非:陣容變了又變,元老只剩梁穎禮一人,另一靈魂陳浩南猶在,千手觀音 Wilmer 頂上長年出缺的貝斯手,還有由樂迷變成員的新鼓手應家樂(彷如 John Fruciante 加入 Red Hot 的夢幻故事)。當同輩樂隊都差不多全然消聲匿跡,意色樓在仍在頑固掙扎。
這些音色與即興的部份,卻難以在現場演出完全複製,現場怎辦?「靠氣氛、偶像派、靚仔、舞步囉!」他們說,而且很認真。演出前除了練習歌曲,他們特地認真準備「Friends Forever Sexy Boys」的口號和舞步,讓觀眾更投入更有參與感。Teeda說,一切的出發點很直白:「做一個開心,而且所有人都享受的現場表演。不是我就這樣彈樂器,你就這樣聽。Live就是要與觀眾有互動,才算『Live』嘛。不是我們玩得很準、很整齊、很型,那些都重要,但觀眾可以一起玩的話最開心,Have a good time!」
Virgin Vacation 假日貞操正是這麼一支衝擊著不同邊界的樂隊。假日貞操由 Step(鼓/fx)、Wing(結他/合成器)、James(結他)和 Chin Ho(貝斯)組成。樂隊去年發表《Acid Rain》作為第一單曲之時已讓人驚艷,卡式帶甫上架便被一購而空。他們那三尖八角的純器樂搖滾風格被很多人以 math rock、krautrock、後搖(krautrock和後搖這些詞其實沒有傳遞出樂風的特質)、迷幻等風格歸類。
講起 math rock,一直對「數學搖滾」不太感冒。音樂與數學的結合不是新鮮事,遠在巴洛克時期,巴赫的敬拜音樂亦有很嚴謹的數學結構,藉以歌頌神明的莊嚴偉大。數搖起源之時,僅是一種創作的元素,以不規則的節奏和拍子去營造不協調的節奏感,最多亦只是一種「子流派」(subgenre),但這幾年觀察到,主流的數搖演化成一種由繁複拍子序列(如7/8拍轉5/4拍,4/4拍撞6/8拍⋯⋯),配上乾淨結他音色連乾淨的錄音還有乾淨的唱片設計的套路。當手段變成目的、依附既有框架寫成千篇一律的曲式,從前新鮮的點子變成腐陳的墨守成規,現在聽到類似的曲風都會避之則吉。
偏偏假日貞操這支樂隊讓人摸不著頭腦 ——有著典型數搖的肌理,外型和美學又是這麼的乾淨利落,但這張 EP 《Virgin Vacation》越聽越覺得很不正路,好像總有暗湧藏在底下,聽著不自覺緊張起來了,湧動著某種不安、暴戾。我便嘗試擺脫曲風分類強加於我的先入為主,索性不去分析,僅以覺察當下的心境,由這張 EP 帶著我的思潮到處飛揚。
另一觀察是個別樂器的餘音(reverb)過長,令整體機動性下降,音色太過washed-out、像一片白濛濛的煙霞,稀釋了碟中本來色彩斑斕的編曲,也令菱角被磨平。《Acid Rain》中的 floor tom 便在混音裡被埋沒了,與現場錄音相較顯得少了一個層次,最後一段結他 solo 亦欠缺了現場演奏的銳利。又像 《Voices》,網上流傳的現場版本未必如錄音版般安撫情緒,也沒有混音所能營造的層次感,卻更赤裸空靈,直入心坎,個人更為喜歡(錄音版是黃昏,現場版就是子夜)。製作中充分表現出音樂中溫柔嫵媚,但相對忽略了潛藏的暴力和暗湧,若能更加捕捉再放大,必然將作品提升層次。
美國德州樂隊 Pile 去年推出的磁帶作品《Second Other Tape》+ 可能提供了一種答案。樂隊沒在所屬廠牌 Exploding In Sound Records 發行,這張唱片不設試聽,只可限時郵購。在發售點 Bandcamp 的說明欄上,Pile 又大刺刺的寫著:「請不要把這音樂放到網上。」
開首〈Why Don’t You〉盡情嘲弄消費一切卻又偽善的社會。無情地對陌生人幸災樂禍、嚼著肉食卻為另一些動物傷心難過……要在剝削與過剩的世界中生存自保,每一個人都難保清白,那不如主動投降?「So take my money, take my clothes/ And take my stories, take my soul」,只是曖昧的結他介乎明亮與冰冷,撅著嘴冷笑一聲,提醒滿手鮮血的兇手們,「記得洗手」。
如此絕望,但又夾雜著嘲弄和反抗的調子,隱身於流麗編曲,貫穿整張專輯。〈Fees like, midnight〉有舒爽的鋼琴,與澄明的日系節奏,但那溫暖卻幽幽的男聲合唱著簡煉短促的歌詞,兩難的拉扯著;緊接著〈Dies In A Room〉向上天找尋意義「Finding meanings right above the sky」,但無助之間在低音部不斷下探絕望,世界沒救了似的急轉直下、不斷出錯的失速片段,拼貼成一道沒法拆解的人生,最後緩緩的結他回頭一瞥,似在問「絕望又如何」?
專輯半路中途,我好幾次被Stranded Whale催眠似的分不清〈Hypnos〉、〈Blackhole〉和〈Grey〉。如果無力感有形象,大概不會是暴烈粗獷的搖滾,也不是直率的民謠,而是像這三首連成一氣的歌,在昏暗的宇宙中打轉。「She was there to see/ Waiting to be impetuous/ Thought it would come/ But no」,行動力就這樣日復日的磨蝕下去,不見天日。
Stranded Whale在《The Revival》不再靠民謠易記柔軟的旋律來捕獲人心,反而精巧的控制節奏與氣氛。在接近九分鐘的〈Grey〉,加入Cicada的優雅弦樂,卻隱隱聽到Pink Floyd式搖滾史詩的影響。結尾淒美的鋼琴下,融合並改寫了舊歌〈Interstellar〉一句歌詞「Better stay away from the pain of the world/ Never let the grey disappoint you」,專輯不斷加深的絕望黑暗,也淡化成灰色調子,稍見澄明。
之後輕巧甜膩得叫人驚訝的〈Nobody’s Fault〉,卻在恰好安慰了前面那顆絕望又困惑的心,溫婉的男女合唱,距離紛紛擾擾的結他遠遠的,劫後餘生,反覆唸唱著「It was nobody’s fault/But I feel sorry for you」。
十首歌的時間,與現世一樣難以祈求大團圓結局。但最後一曲〈Politcally Correct〉似是Stranded Whale專門寫成的人生說明書,點出了我們吶喊或自暴自棄,對我們最痛恨的人來說,不痛不癢,「Kings and Queens/ Will not be coming to the party drinking/ Greens and Blues/ They are just darkness in the shadows/ Like We do」溫熱而不盲目熱血的結他與穩步前行的節奏,不單成了全碟最適合大合唱的曲目,也穩穩接住了這厭世又不甘心的世代心情。
他愛即興,用結他表達當下心情,年輕時血氣方剛,為香港樂隊歷史投下一枚震撼彈。他第一支樂隊The Black Jacks被譽為本地前衛音樂鼻祖,後來影響無數香港樂手的Ramband也玩前衛搖滾,更常令樂迷失控,不是衝上舞台,就是毀壞座椅,完場後賠償以數萬元計。「那時參加戶外演出,林子祥還特地跟俞琤說,你不要排我在Ramband後面。」
當年Ramband的演出--以及賠償--多由Sam(左永然)負責,他坦言「搖滾」這件舶來貨,當年屬前衛概念。解放身體和狂暴情緒的「飛仔」們,在成年人和政府眼中幾近暴動。他在1975年創辦《音樂一週》,專門同步介紹外國搖滾資訊,觀察到本地樂隊即使受外國音樂影響,如Teddy Robin & The Playboys,依然落在搖滾或流行曲的範圍,「藍調這麼根源的東西,很少人聽,表演也不多。」
1976年,十六歲的Tommy(鍾慶龍)走出北角大會堂,他剛看完Ramband的演出,同場有一位結他手Daniel Shek的演奏令他回味不已,但他尚未知道那些是藍調。不久,他遠赴英國北安普頓(Northampton)升學,因為一份音樂報《Melody Maker》的報導而走進唱片店,找到了他的目標--《Blues Breakers with Eric Clapton》,「那是我第一張藍調唱片,聽完之後覺得,這就是我一直尋找的音樂,filled a void in my life。」
Tommy形容藍調簡單但強烈,「Either you love it or you hate it,世界任何一處的藍調市場佔有率都不算高,但人家有substantial的聽眾去聽,我從未覺得香港任何一段時間出現過。」他直至在九十年代獲邀到日本演出,才終於遇上同道中人。「當年日本藍調很蓬勃,不斷有新唱片推出,因為當地有一批懂藍調的觀眾,很多演出機會。」
港英藍調交換生
1994年,Tommy更往日本灌錄處女作《Play My Blues》,獲知名結他手竹田和夫監製,完成了第一張來自香港的藍調唱片;同一年的香港,來自英國的William Tang也為流行組合Purple Heart的專輯《超越邊界》錄製藍調口琴伴奏。「這是我第一次的口琴錄音,引起了不少音樂監製的注意,開始越來越多人找我錄音。」